话音落定，言之凿凿的女神君转身离开，竟格外的干脆利落，只是那背影远远望去竟然有些沮丧僵硬。
躲在一旁的桑离对着林中的那袭素色人影静观了许久，久到一旁的九冥隐有些不耐时才转身道:“九冥，这就是你看了上千年的好戏？”
九冥说得没错，她取笑九冥言之过早。
所谓戏中人，从一开始就是她。
九冥不答，只是端着酒杯轻笑。
“既已知晓千年，又为何今日才让我知晓？”桑离神色清冷，眸中流过银光，带着一抹暗含的怒意。
十五万年，纵然只是一想，便长久得让人无法忍受。
“怎么，这就心疼了？”九冥朝桃林中的牧尘看了一眼，“我又不是姻缘之神，可不愿摊上这种麻烦事，只不过我虽自认早就铸成了一副寒冰心，却偏生有些慈悲为怀，若是十次百次也就算了，桑离，上千年的光景，这番话不说是日日入耳，可也总隔不过几日便会听到。”
“牧尘那家伙实在愚笨，以你的性子，他这般熬下去，恐怕沧海桑田，你也未必会知晓他的心思。前几日还说要给我送一份大礼，我也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，好歹帮他一次，也算是做了回善事，这里我暂且借给你了，这台戏你想看多久，都随你意。”
“只是，你要知一句话，姻缘天定，对的人迟早会遇见，你可要想清楚了，日后若是后悔了，可不要来找我哭。”
九冥摆了摆手，提着一壶美酒，晃晃悠悠的走下去，即将消失时，却又微微顿住，转过身来，目光灼灼。
桑离看着他，终是听他极不情愿的吐出了一句。
“桑离，也不知你们二人谁走了狗屎运，不过，都是极好的人，结局自然不会太差的。”
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隐隐带着些许羡慕，能让性子桀骜的九冥说出这样的话来，总归是看透了世事姻缘。
桑离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晕开，抬眸望向桃林中不知何时已席地而坐的男子。
素衣古袍，长发如墨，眉眼温纯，不知何时，回眸之间，竟然绝了风华。
这样的人，没有再次错过，的确是件幸运的事。
此时，她这般想着。
只是，可惜……
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，浓墨色彩的记忆悄然退却，如雁过不留痕。
有何遗憾？
桑离，你在遗憾何事？
八万年前的桑离，恍若被指引一般，一步一步走近桃林深处，站在素衣男子曾静坐千万年的石桌之旁，如是问自己。
桃林姹紫嫣红，溪水潺潺，漫天霞色，一切恍如未变，就好似数万年光景从不曾划破苍穹，荒芜了岁月。
她一抬眸，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，眼落在咫尺可望的望月楼上，面容似带浅笑，偏生眸子里满是苍寂悲凉。
仙魔之力相互融合能衍生出混沌之力，这便是你做下这一切的真正缘由吗？
她没有死，那灭天之劫自然也就不曾消失。
他封印了她六百年的记忆，是不想她忆起混沌之力的事，却不想阴差阳错的一同封印了那几百年她对牧尘最隐秘的感情。
缘也，分也，因果轮回
到如今，谁也无法怨上谁一句。
只是，八万年后，我到底是该唤你暮天，还是牧尘？
当年她耗费了六百年如延续那场由牧尘开始的缘分，在九冥宫殿的某处楼阁自以为是看戏百年，却不曾想错过了主动的机会。
可惜……可惜什么呢？
可惜她等不到告诉牧尘，回应他感情，却迎来了毁灭三界的灭天之劫。
世间姻缘或许便是如此，他们神寿命长存，以为还有千万年可以相守，却不知这缘分从一开始就无法长存。
当初殉道，她虽履行上神之职，担起四海八荒重责，却亲手放弃了那个等了她十五万年的男子。
她以为八万年前从那里殉道时属于桑离的一切就已经终结了，却不知轮回兜转，再回首，仍旧如当初，唯一不同的是……
八万年前她将牧尘置于阵外，生死离别，而如今，却是……
桑离抬手拂过石桌，厚厚一层灰尘，从指尖落下，散落在桃林之中。
最后的六百年，或许是真的很想体会被人那般深情对待是何种滋味，是以，她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牧尘面前，下棋、饮茶、论道、拌嘴……
果真如九冥说的那般，她一步都未曾再踏出神界。
长靴踩在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落叶上，吱呀骤响，平添了几分寂寥。
也是那是，她才真切明白，那人到底是如何来爱她。
圣殿中的每一处布置，她每一套衣袍，甚至她饮用的茶水，她的吃食，她平时惯用的梳妆用具……都是牧尘替她备下的。
在她不知不觉中，牧尘早已一点一点侵入她的生命中，无声无息，她发现时，早已无法割离。
古老的桃树上无数桃花盛开，桑离伸手，一朵花便落在她手心，轻轻一碰，似乎还能感受他呢喃低语，那般温柔。
因为执念太深，所以到最后才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。
若他从来不知晓，至少她离开后，他还能静静的活下去，遇到另一个心动的女子，开启另一段缘分。
所以，牧尘，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这八万年你做下一切的缘由。
我不怪你，真的……不怪你。
身体里的力气一点一点消失，桑离半跪在桃树下，神色空茫无神，指尖刺进掌心，鲜血淋漓，无声枯寂。
可是，四海八荒，万年孤独，极地之域千年流放，诛仙台上刻骨铭心之痛，怎能……都是你！
八万年前我就还不起，如今……又如何能……
你怎能……如此忍心，让我这般？
桑离仰望苍穹，深沉的天空印入眸中，恍惚间那素衣男子言笑晏晏，似乎就在眼前。
你怎么能这么死去？
从来……没有告诉我你爱我，也不曾听我说过一句……我爱你？
如何可以……
恢弘的神力瞬间照拂大地，界面破开，素色的身影狼狈的奔向天际，消失在神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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